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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艺类·卷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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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  ◎蒋士铨梦中说梦

  铅山蒋编修士铨,工诗词,与袁枚、赵翼齐名,高宗纯皇帝尝称为江西才子。以不附和珅,屡为所抑,乃乞假归,教授终身。晚著传奇九种,古直悲凉,远胜玉茗临川,《梦中说梦》一篇,尤为警切,今节录之。

  《北仙吕·点绛唇》海市楼台,楸枰疆界,都无碍,各种安排,梦觉今谁在。不见一物,不生一想,无我无人,不消不长。

  “俺觉华宫自在天王是也,善观二十种睡眠,掌管大千场色相,今欲将四梦中人,棒喝一番,想已宣到。”

  “启天王,奉宣四人,齐集殿下。”

  “引他上来。”卢生、淳于棼、霍小玉、俞二姑:“参礼天王,伏祈慈训。”

  “尔等趺坐两旁,听吾指示。”

  “告坐了。”

  “尔等以生为梦,岂知死亦非觉;以鬼为觉,岂知仙亦是梦,俺把个中消息,说与你们听者。阿弥陀佛。”

  《混江龙》把不定阴阳机械,将一个虚空架子立将来,神与气生结下几家宗派,精和血巧制就各样形骸。无生有,有生无,便叫那邹衍谈天难考究;治复乱,乱复治,假饶他屈原呵壁,也费疑猜。有男女乃有夫妇,有境界乃有苦乐。生产下一窝儿哑债主,有威权暗使的亲嬷嬷,忍着痛轮班服役,供养着几张嘴;肉衙门无尽藏,明捉住老爷爷,挣着命,逐日当差。

  苦煞了懦儿郎,听凭恁掂斤播两;愁煞了穷夫婿,忍耐他数米量柴。这一个积趱家私,醉死梦生钱眼坐;那一个填还孽帐,穿衣吃饭肉身挨。捧定这臭皮囊,较胜争强,成佛生天都要死;戴了那粉骷髅,追欢取乐,嫁鸡随犬各当灾。羞答答丧门神,一把儿冰肌玉骨;笑嘻嘻勾死鬼,两行儿红粉金钗。百年间名缰利锁,苦牵连一家儿,男婚女嫁难交代。盖棺时,博得个夫妻恩爱一声天;散伙时,偿不了儿孙衣食三生债。坟头上几点泪,当不得返魂香;醉乡中一杯茶,冲破了鏖糟块。

  敢问功名富贵,以何为觉?甚来由,两朵宫花,十年间尝遍了那些儿酸甜苦辣;没出息,一枝班管,半生来弄不清这几个者也乎哉。不过是小聪明,刻鹄雕虫,被几个活穷鬼,弄得你丧气垂头。休怨命,果然有大本领,安邦定国,这一位丑魁星,虽然是张牙舞爪,也肯怜才。主考试,少什么苏玉局,领着那名士衡文。且无三只眼,坐衙门,纵有那包铁面,难保他穷人告状,不破一分财。没相干,填墨卷,考得上,便算他文星透露;有凭据,定例本,捐得出,也就是官鬼诙谐。光闪闪雪砌冰山,炙手后终会逐天消;硬帮帮纸糊纱帽,下场时未可连头卖。

  假慈悲,越勾践、汉刘邦,用人时,妆出些豁达真诚;善逢迎,韩退之、杜子美,应制日,藏过了悲歌慷慨。武将勋劳、文官著作,可是实在的。拚性命,干功名,活累煞故将军,北讨南征,枉射断两壶弓箭;呕心肝,做文字,可怜见腐太史,东奔西跑,也踏破了几对靴鞋。这都靠着运气呢!江心里挂了帆,庙门前断了碑,没情面的风雷多势利;铜炉内熄了香,石鼎中灭了火,有威灵的神鬼也痴呆。放不下长楼梯,井底虾蟆难求千佛救;捉得稳巧线索,棚中傀儡也有八人抬。如此敢要尚义气么,谎也!

  花开了白玉堂、黄金窟,热闹里结拜个弟弟兄兄;风吹到鬼门关、奈何桥,急切中失脱了爷爷奶奶。权术如何?蠢曹瞒,哄自家,造疑冢,末了儿,藏不过腐骨几根;呆嬴政,替后世,筑长城,预先的落下了臭名千载。怕甚么狰狞鬼、邋遢鬼、刁趱鬼、俊俏鬼,在阳世上枉自会掉舌摇头称尔汝;看这班狠毒人、良善人、伶俐人、古怪人,到阴司里却仍要打恭作揖唤台台。守本分的可好苦。守定几所田园,生不多,死不少,真个是中虮虱;紧藏着一包敕印,降便愁,升便喜,也不过枥下驽骀。听着他打就行,喝就止,黑洞洞驴儿推磨;看见人喜就笑,怒就哭,明显显花子排街。可有报应?

  猛霹雳,捉不去瞌睡虫,任他们,打了爷、骂了娘,须索要吃紧的连夜驱车寻闪电;善阎罗,苦用着榔衤戴鬼,尽他们欺了君、卖了国,为甚不早些儿预先把笔判拘牌。青史如何?青史也是梦。订几本大帐簿,记载些好本纪、穷世家、混列传,轮流着邪正君臣填注脚;打一回长算盘,扣除了坏心肠、劣皮毛、丑嘴脸,准折出圣贤忠孝。细分腮,请问天地这样办法,难道不嫌烦琐么?咳,天地也是无可奈何,所以造出这些圈套,尽世上的人跳去。设下这千钟粟、九品官,牢笼定十万八千才智愚蒙,一堆儿同挣扎;劈开了九层天、十重地,捉弄的东西南北荣枯寿夭,都听着大安排。五瘟神,肩挑上百般病,沿门硬派;九子母,手牵定各样儿,随意投胎。打一面乔鼓儿,休要怨老神明差了果报;使一会天性子,也须知大气运关着兴衰。

  小团圆、凤凰冠、麒麟服、好封荫,合得上厚禄高官,都只为积祖承恩相挈带;大劫数、离乱年、饥荒岁、劣残生,逃不出天罗地网,那里是排家造恶尽应该。没对证的鬼变人、人变畜,闹轰轰转不了杂碎轮回;喜更张的水成田、田成海,急攘攘算不尽的糊涂世界。天王以何修为,成此解脱?俺的参悟,好不苦也。哭一声,豁刺刺惊得个揭谛神,落了钢叉;笑一声,谷都都吓得个弥勒佛,躲入布袋。叹口气,走进了蚁儿般的戏场中;发个狠,跳出了鸡蛋似的乾坤外。翻斤斗,撞破了女娲氏补的天;转喉咙,吸干了精卫儿填的海。硬挣着大眼孔,生怕老天瞒;肯钻入闷葫芦,浪被时人绐。真豪杰,腔子内都忘了生死穷通;大英雄,梦儿中肯露出输赢成败。这便是俺觉华王,领受了天封拜,俺与你和盘托出,你可也撤底丢开。